她走过,唯独她走过。

【洋灵】了了 1

灵超第一次来北京的时候,是十五岁生日的第一个礼拜。

 

被亲戚拉着上伟大首都参观天安门,美其名曰是高中生涯开始前的战鼓。热情的二姨拉着灵超的手,站在天安门广场前看了好一会儿的国旗,一边用遍布着老茧的双手捧着灵超白里透着寒气的手往上搓,一边语重心长的嘱咐:“超儿啊,你以后一定要好好念书,等到上了北京的大学,就可以带着你妈你二姨过好日子啦。”

 

可惜当后来灵超真真切切的身在北京,却怎么也想不起他当初回给二姨的话。他只依稀记得,离开这座城市的前一夜,他在哪个看上去有些年头的地铁广告里,看到了那些他从前从未想到过的光鲜的脸孔。

 

奇怪的念头就这么在小孩儿的心里扎了根。那些舞动跳跃着的身影总会时不时在脑海中闪现。起初只是一两次,后来在不断重复着入梦的画面中,那些跳动在闪光灯下的身影渐渐被替换成了他自己。

他想做练习生,和那些人一样。

提出这个想法时,灵超就做好了死扛到底的准备。一个人前程大好的学生,基础好、肯用功,人人都说是考清北的好苗子,偏偏不知哪根筋犯了轴,铁了心要去当练习生,自然是遭了家里学校的连番反对。最惨的那段时间,灵超被关在自己不过十五平的小房间静思己过,愣是没有和父母低头。

最后还是母亲看不过去,悄悄解了房锁,往儿子手里塞了两千块钱,冲他摆了摆手。

灵超明白,不抓住这次机会,他这辈子都别想再有任何可能。来不及跟母亲道声谢,往自己旧的泛黄的行李箱里胡乱塞了几件换洗衣物和生活用品,掀开窗一跃跳下了二楼。

 

坐上沙河开往北京的车时,他其实一点也没底。在此之间,他只是收到一家公司的微博私信,想约他到北京面谈。至于公司规模如何、旗下有什么人,他一概不知。

 

他就是在坤音楼下的拐角,第一次见到木子洋。

 

他站在那栋灰不拉几的建筑下看了好久,除了门口那个被铁锈锈到无比斑驳的标牌,他没有一点儿肯定这到底是不是他要找的公司。

于是他想了想,冲着拐角那个靠着墙吞云吐雾的男人开口,“请问,这里是坤音娱乐吗?”

男人猛吸了一口烟,眯着眼居高临下的看他,轮廓分明,带着一股疏离。看着眼前这个两手空空的小孩儿,他忽然笑了,将香烟夹在中指上,细长的眼尾向上弯成一个弧度,衬得他整个人都柔和起来。“小弟弟找谁?”

“秦周懿。”

 

他直视着他,眼里除了一腔孤勇,什么也看不见。

 

木子洋领着灵超进办公室的时候,正好碰见买完煎饼回来的卜凡和岳明辉。看着木子洋插着口袋从秦姐办公室退出来,俩人都冲着里头努嘴,“上哪儿领的这么一小朋友啊。”

“路上捡的呗。”

“滚你丫的,你路边捡一这么好看的小孩儿啊。”岳明辉单手架在木子洋肩上,揽着他往客厅走,“行啊洋洋,下楼抽个烟还能兼顾练习生招聘生意呢?”

“你怎么知道是来当练习生的?”

“那不然还是来找工作的啊?我告儿你,招童工可违法。”

 

灵超就这么在坤音留了下来。

还对秦姐说的练声、形体云里雾里呢,就被拉着和哥儿几个见了面。好在公司不大,不必硬着头皮在一堆陌生面孔前自我介绍。

小于怕他认生,拉着几个人率先给他介绍。这是岳岳,这是凡子,这是小爽,这是博文。

没在这么多生人面前说过话的灵超有点愣,有些尴尬的想挣脱放在自己肩上的那双手,又觉得第一次就这样冷漠太不礼貌,硬生生把到嘴的话给咽了回去。只是抿着嘴冲着各个方向点头,其实一圈下来谁也没记住谁。

终于走道最后一个人面前,小于领着他给他介绍,“这是洋洋。”

灵超抬起头,漆黑的眼睛发出些别样的光亮,他照例微微欠身,小声说道,“洋哥好。”

木子洋笑笑,伸手薅了一把灵超的头发,“你好,小朋友。”

灵超生平最烦人薅他头发,被人这么突如其来的喊了一声小朋友,倒有些发懵,盯着木子洋看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哑着嗓子反驳:“我不是小朋友!”

头顶传来他轻微的笑意,“行,小弟。”

 

因为一段领“弟”进门的缘分,木子洋被分配到安排灵超吃住的活儿。原以为只是盯着小孩在公司整理一下行头就行,木子洋靠墙站了半天也没见灵超打开行李箱,小孩儿就这么蹲在地上,盯着那个箱子发愣。

木子洋就这么看着他,也不出声打扰。他在想,这样一个瘦瘦小小的男孩儿,到底是从何而来的勇气呢,他分明看上去那么不经人事,却又满含孤勇。只是抱着对成名的渴望吗?还是心中另有乾坤。如果他知道训练是将过去推倒了重来去不断重复新的枯燥的人生,他还会像此刻这样坚毅吗?

他没有答案。

 

他回过神,灵超依旧保持着最初的模样,一动不动的发愣。他突然起身,拉着灵超的小皮箱和他瘦到一只手就可以轻松握紧的手腕就往外走。灵超讷讷的跟在木子洋身后,“我们去哪。”

 

他看着车窗外往来的风景觉得有点神奇又可笑,谁能想李振洋再次走上这条路时已经是隔了这许多个春秋呢。

小孩儿没见过什么世面,好奇的扒拉着窗口往外张望,被木子洋勒令坐好之后也不肯闲着,一双眼睛巴巴的往窗外探去。木子洋单手倚在车窗上,似笑非笑的看着身边的小孩儿,有些长长的刘海盖住了眉毛,却挡不住那点透着晶莹的黑色光亮,嘴唇被冻得有些泛白,脸上却带着一点欣喜的潮红。这年纪真好,他这样想。

带一点少年无畏,还有一点触手拽不住的天真和透亮。

 

计程车在某处停下。木子洋道了谢,付完钱领着小孩儿下车。

灵超跟着身后,手里还提着他笨重的小皮箱。“我们来这儿干什么?”

“给你找个窝呗。”

“窝?”

“公司最近比较忙,我们的宿舍还在装。你就先住这儿,等装修好了,再领你回家住,行么,小弟?”

灵超被那句“家”给唬住了神,下意识的反驳“我…不回家,不回家!”

木子洋愣了会儿,片刻反应过来,他伸手接过小孩儿手里的小皮箱,牵起小孩儿的手往里走,“我是说宿舍,我们管那儿叫家。从今以后也是你的家了,明白吗?”

灵超看向木子洋,他很高。需要灵超仰着头才能够到视线里的程度,这一瞬他觉得自己心上烫烫的,像在雪夜里行走半生的人终于寻到生的温度,他点点头,跟着木子洋走进那扇写着“北京服装学院”的大门。

 

灵超跟着木子洋身后,沿着狭窄又绵长的楼道一圈一圈的向上。这个节点已经是寒假,整幢零星的一点光亮来自宿舍顶层的研究生寝,空档的走道在黑暗中显得格外静谧。灵超目光盯着前方那只提着小皮箱的手,在昏暗的灯光下衬得格外透白,恍然间依稀还能看见手腕上因用力还透出的青筋。

“哎哟。”灵超眼前一黑,猛然下蹲捂住鼻子,疼的直吸气。

前面那人回头,看着蹲在地上的小孩儿一面窘迫的狼狈模样,有些好笑,“想什么呢,走路还能出神?我们到了。”木子洋放下手中的小皮箱,伸手去拉灵超的胳膊,小孩儿颤颤巍巍的站起身。

“还疼么?”

灵超摇头。

木子洋又薅了一把小孩儿毛茸茸的的头发,鼓励式的拍拍他的后背,“进去看看。”

 

和那些在走道里看到的宿舍不一样,是很干净的上床下桌,典型的一室一床,一看就是研究生寝的配置。灵超小心翼翼的伸手去摸桌上的摆设,上头还有刚清理过的水渍。他有些受宠若惊,扭头去看站在身后的人。

他仍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倚着墙看他像只受了惊的小鹿似的四下张望。

灵超不知道木子洋要费多大力才能在大冬天的学校里给他找到间闲置的宿舍。他明白,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恩惠。可他身无长物,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两千块钱还是他未来几月赖以生存的基本。他想了想,从外套的内袋里掏出一颗奶糖,递给眼前人。

木子洋被灵超孩子气的举动逗乐,从裤兜里摸索出一包香烟,在小孩儿眼前晃了晃,“我不吃糖。”

“可这是我最好的东西。”灵超开口,拿着糖的那只手仍旧保持最初的姿态,一动不动。

他说这话时带点委屈,隐隐还有几分哭腔。细密的汗水浸湿了刘海,耷拉着盖住了琥珀一般透亮的眼眸。木子洋觉得,自己突然就理解了这孩子心里的那股不肯服输的韧劲儿,他得多害怕呀。纵然是有一腔孤勇,到底还只是个十五岁的孩子,举目无亲,凭着一股信念远上北京,背离家乡、背离亲人,也许连平静的人生也一同被抹去。若不是他第一家面试的公司就是坤音,他甚至不敢想象,这个连后路也没给自己留的孩子会遇到些什么。

他伸手接过灵超手里的糖,当着他的面拨开糖纸,往嘴里送去。

他一边用力咀嚼,一边将小朋友圈进怀里安慰,像大鸟护佑雏鸟一样小心的用手拍打着他的后背。

“谢谢小弟,糖很甜,哥哥很喜欢。”

 

灵超抬起头,像是在他的视线里寻找些什么。木子洋第一次这样近的对上他的双眼。

小鹿的眼睛忽闪忽闪的,睫毛就像一把密而柔软的刷子,挠的木子洋有些恍惚。

“真的吗?”

“当然。”他拨开小鹿挡在眼前的头发,对上那双透亮,无比认真的回答。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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